南海潮歌

29 其实，少将对陈医生的情况并不感到很有把握。他心里明白，作为一个军队的统领，要多长几个心眼。上级下发的军事信息或是下级上报的军情报告，先调查研究去伪存真。然后组织参谋处综合筛选，经过数字化处理后才能给予认定，最终以所得数据制定出军事量化实施计划，全面落实。国民政府取代大清帝国实现改朝换代，但军阀混战匪患不断、日俄分割中国的计划早已实施多年，国民政府多灾多难。国内外形势如此严峻，一招不慎全盘皆输。兵法讲究张弛有度的用兵之道，就是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方略。当初少将就想过：陈海棠及父亲陈景华的档案是真的，但这个陈医生是真的呢还是假的呢？这当然得要弄清楚了，只不过是她初来乍到，不妨暂且搁一下，也算是有节有度。这件事这么一搁就是两三个月。第二天，陈境儒来看望少将，他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，在警卫连当排长。他与少将同族同辈，后来也搬来两甲水居住，两家相距两三百步远。兄弟俩见了面，自然亲热了。陈排长说：“今天抽空到圩上看看，看到荔枝很好，就买了几斤带过来给二哥。”客家乡下人习惯，男女分开排行。少将在兄弟中排行老二，年纪小的同辈都这么叫他。其他人也可以这样叫，表示亲热随和。少将说：“老弟这么有心，拿荔枝来等我。”客家话里，说“等”比说“送”要委婉中听。两人边吃边聊。陈排长说：“这是新兴香荔，肉厚味甜，有股香味。”少将说：“是真的，跟老家的鸡嘴荔枝有得比。”陈排长说：“又香又甜。”少将说：“荔枝的功用是滋补身体，但性偏湿热。”陈排长说：“要说水果，老家的长辈认为，吃柑橘比吃荔枝要有益处。”少将说：“长辈有多年的生活经验，他们的看法是有一定的道理的，所以能一代一代传了下来。以前在化州呆过几个月，那里的柑橘也很甜。”陈排长说：“橘红是化州的土特产啊。”少将说：“化州橘红消痰化气功效较好，蜚声海内外。”陈排长问：“陈皮不也是可以消痰化气么？”少将说：“不错，但有所区别。橘红药入肺经，偏向于清除顽痰，而陈皮药走胃络，偏向于消食健胃。”陈排长说：“二哥读的书多，知识也多。”少将说：“要想做一番事业，就要有文化知识。通晓兵法善用谋略，胜算的机会就多些。”陈排长说：“二哥讲得好，我一定向二哥多多学习。”

30 少将的老弟要年轻得多，在警卫连刚担任排长不久。几年前，他经族人引荐，前来投奔少将。老弟中等身材，粗壮结实，既有力气又有志气。他人长得机灵，功夫又好，适合做警卫工作。但他文化不是很高，只读过两三年书。少将说：“俗话说，饮酒望醉、当官望位。你还年轻，还有大把时间，升官的机会多得是。”陈排长说：“我会记住二哥的话。二哥，璋嘉的陈铭枢回保定陆军军官学校读书了。”少将说：“四眼狗啊，他说毕业后要来肇庆，我说至少给他当个连长。”陈排长说：“他读过很多书，加入同盟会。”少将说：“是啊，多是军校，他日必有建树。”陈排长说：“他参加过二次革命。”少将说：“不错，后来去日本大森浩然庐学校。”陈排长说：“去年他策划谋炸龙济光，进了监仓。”少将说：“要不是我，他骨头早就没了。”陈排长说：“他生得精，滑得像条泥鳅，几次大难他都溜脱了。”少将笑着点点头，换了个话题说：“老弟，你年纪也不算小了，怎么还不娶老婆啊？”陈排长说：“还没想过呢。”少将说：“没想过？应该想想了吧。”接着喊了一声：“小妹，你过来。”小姑娘问：“什么事啊，司令？”少将说：“没什么事，就是过来聊聊。”金小妹来到小客厅说：“是陈排长啊，这么有心。”陈排长说：“金小妹，坐。”小姑娘挨近少将坐了下来。她和陈排长早就认识了。她被土匪捆住双手拉着走的那天，就是陈排长帮她解脱绳子的。小姑娘说：“陈排长，司令常常说起你，说你对工作认真负责。”陈排长有点不好意思，他说：“保卫司令部是我的职责，当然要努力了。”小姑娘说：“落水淋舟也要巡逻、值班，辛苦你们了。”陈排长说：“习惯成自然。时间长了就好了。”少将面对小姑娘说：“他们连长跟我汇报工作时少不了夸他几句。”陈排长说：“我觉得我是司令的老弟，要比别人更努力，给司令多争气。”小姑娘说：“是啊，司令有这么好的老弟，真是有福分。”少将说：“那是那是。”少将停了停，接着话锋一转：“不过就是有点美中不足。”小姑娘听不明白，问：“司令，怎么个不足呢？”少将说：“陈排长有个难题解决不了啊，我想帮也帮不了。”小姑娘满脸狐疑地说：“司令你都帮不了，还有谁能帮得了啊？”少将望着小姑娘的脸，一本正经地说：“你啊！”

31 金小妹和少将相处时间还不算长，却知道少将有好多计谋、喜欢哄人。她本能地说：“司令，你就别逗我了。”少将说：“以往都是逗你玩，但这次是认真的。”小姑娘问：“那么我想知道怎么个帮法呢？”少将说：“我跟你讲。陈排长还没有成家，我想让你……”陈排长早看出少将的意图了：二哥要金小妹嫁给我！这还了得？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少将。少将忙改口说：“我想让你到乡下去走走，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妹子，介绍一个给陈排长。”小姑娘一听可为难了：附近村子人生地不熟，老家嘛，没几个人了，哪还敢回去？再说了，她一个还没出门的小姑娘家当起媒人婆来了，到村子里乱跑去说媒？天底下哪有这么滑稽的事。她想了想，突然明白少将原来的意图了，也明白少将的话为什么这么离谱。她心里相当难受，但她还是强忍住心中的泪水，勉强地说：“好啊。既然司令说了，我就试试看。”她说了声“你们兄弟聊吧”，然后站起来走进卧室，伤心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。她一下子扑倒在床上，双手捂着鼻子嘴巴，“呜呜呜”地小声哭泣起来。她心里想不明白，自说自话：“司令你救了我，把我带回来，叫医生给我疗伤。你还收留我，让我跟你一起生活，无微不至照顾我。我来这里这么久了，没听到你骂过我。你人又好心又善良，我心里感激你、想你爱你，你为什么不领情？你一个人生活，多不方便，你身边要有个人照顾才行啊。人家今生今世愿意跟你在一起，可是你为什么不理人家呢？”少将知道金小妹不高兴，但不知道她很伤心。他跟陈排长讲起老家，还讲起武功将军。他说：“我的叔祖卅六大人去世也有十来年了，他真的是戎马一生。起初他跟随冯宫保去东江剿匪，后来到海南岛任守府。”陈排长说：“是啊，后来他任雷州参府，统领高雷廉琼下四府的军队。”少将说：“不错，就是现在的八属地。”陈排长说：“这么小的村子连出几代将军，风水真好啊。”少将说：“这风水地理阴阳八卦我也不大在行，有没有根据、是不是灵验我也说不准。不过，客观地看待还是有点道理的。”陈排长说：“二哥说的是。”少将说：“就说我这个司令，或多或少受过卅六大人的影响。他辞去雷州参府回到海边，那时我十几岁。他给我讲许多为官之道用兵心得，还指点我去钦廉军事教练所进修军事学。”

32 兄弟俩又聊了一会儿。陈排长说：“二哥，我要回警卫连了。”少将说：“好，有空就和连长来坐坐。”两人来到门口，少将压低声音问：“不知道陈海棠近来有什么表现？”陈排长回答说：“据我所知，她的时间观念比较强。她总是第一个到医疗处，最后一个离开。士兵们在日常谈话的时候，都说新来的女医生对人态度好，不嫌脏臭，看病细心，又认真又负责任。她的言行也没有特异之处，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问题。”少将说：“她对待工作是相当的热情，但愿她是真正的烈士之后。”陈排长说：“我觉得关键是弄清楚陈海棠的身份，然后就能高枕无忧了。”少将说：“你说的很有道理，我们得向总部索取详细材料。”陈排长说：“我明白了。”少将转身进了屋，刚坐下来就听到从门外传来清脆而熟悉的声音：“报告司令！”少将心想：真是才说曹操曹操就到！他热情地说：“是陈医生啊，请进来吧。”小姑娘听到陈医生的声音，赶忙从床上爬起来，对着镜子，用小手帕轻轻地拭干眼泪。她听到少将在喊“小妹，陈医生来了”，便回答说：“知道了，司令。”她马马虎虎整理一下头发和服饰，走了出来。少将说：“都坐下吧。”陈医生坐了下来，问：“司令日理万机，劳心费神，近来身体感觉如何？”少将回答说：“多谢陈医生关心我的健康状况。嗯，一般般过得去吧。哦，忘了。小妹，快请大姐吃荔枝。”小姑娘将挂在墙上的篮子拿下来，放到桌子上。然后她从篮子里拿起一串荔枝给陈医生，说：“大姐，吃荔枝。”接着又拿起一串给少将。三个人一边吃荔枝一边聊开了。陈医生说：“这荔枝味道真甜哪。”少将说：“是新兴荔枝，真是吃一个想一个。”陈医生边吃荔枝边夸奖金小妹，他说：“老妹真会买东西，挑拣的荔枝这么好吃。”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说：“不是我买的，是陈排长刚送来的。”陈医生说：“陈排长？够有心的。”小姑娘说：“是啊。他坐了一会儿，没说上几句话就回去了。”陈医生笑着点点头，临走前给少将量了血压，用听诊器给他检查，还嘱咐他要注意饮食起居，并提了几点建议。送走了陈医生，少将说：“小妹，跟你商量个事。”小姑娘问：“什么事啊？司令。”少将说：“我送你去学医，当医生。你说好不好？”小姑娘说：“不好。我哪里也不去，我要跟司令学文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