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21 吃了晚饭，少将和金小妹习惯上到外面走走，几个卫兵跟在后面。和以往一样，士兵见了少将都举手敬礼，这让小姑娘越来越感到新奇，她问少将：“司令，那些士兵见了你怎么就两腿站直举起右手呢？”少将告诉她那是敬礼，是士兵对长官的尊敬；民国军队的规定，军人都得服从。少将还告诉她一些军事常识，好比军队编制、军事训练、行军打仗、军队后勤等，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。她说：“原来我以为打仗有枪就行了，不知道有那么多学问。”少将说：“懂得这些东西还远远不够。作为军队的统领，还得懂国际形势、国家政治、战略战术、人际关系。”小姑娘似懂非懂，说：“听司令这么一说，我才知道带兵打仗不容易，要读很多书、认识好多字才行。”少将说。“那是自然。读书多，文化高，知识就多了。”小姑娘说：“要有很多知识，那得读多少书啊。”少将说：“是啊，读十年八年不算多。要是带兵打仗，还得读军校，学习军事知识。就拿我来说，光是在学校读书的时间，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几年。”小姑娘说：“司令，军校是专门学打仗的吧。”少将说：“不错。要带兵打仗就得学习军事知识。当然了，打仗靠的是兵多将广武器精良。还有啊，命运也就是运气很重要哦。”说到命运，小姑娘的感受可是刻骨铭心的了。她看到村里的人贫富差别很大，有的人吃好穿好住好，有田地有山林，还有钱给小孩子读书。那些有钱人家还有车有马，去趁圩就骑上马，又快又舒服。要是去探亲访友，坐上小马车，可神气了。她的老爸老妈租别人的地耕，全家一年到头累死累活，家里也不见有几个钱。全家人穿的衣服补了又补，两间房屋破破烂烂又矮又小。她很小就得帮爸妈做工，烧火、拣柴、喂鸡，大了点就得放牛、挑水、插秧样样干。她经常听到大人说到“命”，好比“人家当官是人家的命好”，“他有钱是他的命该得的”，“我一文钱都没有，命生成穷”，“动不动就挨骂，命生成贱”。这样的话听多了，她就知道什么是命了。小姑娘也想发财也想命贵，有时候她也拿两三只鸡到集上去卖，但也只能换点油盐、添件衣服什么的。她起早贪黑，什么工都争着干。她辛辛苦苦十几年了，还是无法改变她的贫穷命运。她的亲身经历和深刻体会让她的信念更加坚定不移：人的生离死别富贵贫贱都是命中注定的。

22 少将的命当然没有金小妹的那么差，但他同样无法摆脱命运的驾驭。他从钦廉军事教练所出来，凭着优越的身份与熟人的关系，当上清军南路巡防队哨官。不久便升为管带，民国四年获得少将军衔，年纪轻轻就跻身于将军行列。事业有了，老婆孩子也有了，应该无忧无虑了。其实不然。作为职业军人，要受到军纪国法的约束。置身军营履行职责，行军打仗冲锋陷阵，还得时时提防军阀之间争权夺利引起的祸端，求得平安。“司令，你的命怎么生的这么好啊。”小姑娘说。少将听了眉头一皱，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说：“小妹，我的命很好么？”小姑娘啧啧称赞：“当然好啦，当司令，就是当大官嘛。”少将感叹道：“这也叫大官？比我大的官多的是呢。”小姑娘说：“我认识的大官就是你，你就是最大的官。”少将笑了，笑得很勉强很苦涩。军旅生涯的十几年，寒来暑往风雨无间，枪林弹雨出生入死，让少将深深体会到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。小姑娘也笑了，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纯真。小姑娘说：“风水好命就好。”她停了停突然问少将：“司令，告诉我，你家都有什么好风水啊？”少将乐了，他问：“小妹，你会看风水啊？”小姑娘说：“我哪里懂什么风水，随便说说。”少将想了想，如数家珍说开了：“我家风水有鲤鱼吐珠、仰睡仙人、青龙出海，将军佩剑，哎，多了去。”“这么多啊，难怪你的命这么好，当司令哟。”小姑娘羡慕得两眼一亮一亮。少将问小姑娘：“你家都有什么好……”话还没说完，少将就后悔说错话了，急忙打住。“好个鬼啊，我家就只有我一个人了，村里的人差不多都给土匪杀光了。”小姑娘说。她两眼湿润湿润，土匪洗劫大路村的刀光血影一个个闪现在她眼前。正当少将心里感到内疚的时候，陈医生迎面走过来了。她向少将行了军礼，同时很有礼貌地说：“司令好！”少将点点头说：“陈医生好。”陈医生看着金小妹，满脸欢喜的样子说：“老妹，两天没见过了，怪想你的，不跟大姐聊聊？”小姑娘马上眉开眼笑，她说：“好啊好啊，我也想你啊。”少将如释重负，心里对陈医生顿生感激之情，便来了个顺水推舟。他说：“小妹，大姐多关心你啊，你要和大姐好好聊聊哦。”小姑娘点点头，拉着陈医生的手，两人边走边聊。在小姑娘的心目中，陈医生是好大姐，是最好心的人。

23 在金小妹的心里，陈医生比亲大姐还要好。那天傍晚，金小妹去到卫生处，双手又红又肿，伤痕还留有黑黑的血痂。陈医生赶忙用碘酒为她清洗消毒，接着给她打针、开药。后来陈医生知道小姑娘老家发生的惨案，就更加同情她。陈医生好好安慰小姑娘，鼓励她坚强起来，让她对人生充满了希望。如今，姐妹俩手牵着手又说又笑，很是开心。小姑娘听到的净是好话，开心的快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。陈医生想起前两天她还帮小姑娘检查受伤的手，看到伤口已经结疤了，就放心了。陈医生问：“小妹，你的手还疼不疼？”小姑娘知道陈医生关心她，心里很感动。她举起手说：“不疼了，好了。”陈医生看到小姑娘的手基本好了，就转口说：“我听司令说，你喜欢读书写字，才几天就学会了一百多个字了，进步这么快啊。”小姑娘说：“司令手把手教我，我觉得不很难学的嘛。”陈医生懂得心理学，知道如何揣摩小姑娘的心理活动。她要让金小妹一步一步把头伸进来，被她套住。然后开善意的玩笑，让小姑娘快乐。她瞄了瞄小姑娘的脸，煞有介事地说：“司令说你头脑聪明，理解能力强，记心好，是读书的料。”小姑娘听了奉承话，心里很是得意，但嘴上表示不同意。她说：“司令他就是喜欢乱讲，你别信他啊。”陈医生明白，人有虚荣心很自然。她说：“司令说话从来不假，我当然信他。司令还说你煮东西好吃，合口味。”小姑娘心里甜滋滋的，她捏了捏陈医生的手：“讨厌讨厌，煮饭煮菜谁不会。他还说什么啦？”陈医生想：嘴上说讨厌，心里美死你。情窦初开，是妹子都得经历过。她继续给小姑娘加油：“他还说你打理数目清清楚楚，打理家务整整洁洁。”小姑娘被吹捧得快上了天，但她不到长城非好汉。她说：“气死我了，他还说什么啦？”陈医生想：小家伙快扛不住了。她说： “司令夸你呗，说你脸长得好看，身材匀称，心眼也好。” 没料到小姑娘反过来夸她：“我有什么好看的，还是大姐好看，像七仙女。”陈医生马上发出轻轻的笑声转移目标：“哈哈哈老妹，你知道司令为什么夸你吗？”小姑娘摇晃陈医生的手，急切地问：“为什么呢？大姐。”陈医生想：傻丫头，不愁你不激情澎湃。她故意卖关子说：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小姑娘沉不住气了，她说：“你知道你知道，大姐你快说你快说。”

24 陈医生把嘴凑近金小妹的耳边说：“司令他喜欢你呗。”小姑娘听了暗自欢喜，心扑通扑通的跳。但她没有说什么，只是呆呆的咧着嘴笑：“嘿嘿嘿不是的不是的。司令是大官，他怎么会喜欢我呢。”陈医生善于观颜察色，看透了小姑娘的心思。她心里想：不急，吊吊你的胃口，然后说：“司令说……”小姑娘轻声问：“司令说什么啦？”陈医生看看机会到了，便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说：“司令说，他要你做他的太太！”这下子小姑娘可顶不住了，她的激情好比火山爆发喷薄而出：“哈哈哈哈……我不信我不信！大姐你乱说你乱说！”陈医生也止不住哈哈大笑，两人的笑声在林子里四处回荡，清脆悦耳经久不息。陈医生阅历广见识多，对人生满是情怀。小姑娘绝处逢生遇上知己，对世间有了乐趣。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，相知相惜情投意合。天快黑了，林子里的小鸟不唱也不叫了。陈医生拉着小姑娘的手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才回宿舍去。小姑娘没有马上进屋。她回想起刚才和陈医生在一起的时刻，让她感到太开心、太难得了。她想：陈医生文化高，心地善良，把我当老妹，真是个好大姐。她怎么知道我想要嫁给司令呢？小姑娘不知不觉进了屋。少将正在马灯下看《民国日报》，听到小姑娘的脚步声，他说：“这么快就回来了，不跟陈医生多聊一会儿？”小姑娘说：“这不天黑了吗。司令，我想问问你，陈医生她是哪里人啊？白话讲得那么好。”少将说：“陈医生啊，她是广州人，白话当然讲得好。哎对了，你们都聊些什么呀？能说说吗？”小姑娘说：“都是些油盐酱醋的事，还有衣服啊，唔，都是吃的穿的呗。”小姑娘说话吞吞吐吐，欲言又止，怎能瞒得过少将。他看了小姑娘一眼，问：“她还说什么啦？”小姑娘两眼一闪一闪，说：“还说你呗。”少将笑了：“说我什么呢。”小姑娘说：“说你家风水好，出的人聪明，会当官，会带兵打仗。司令是富贵荣华的命，肯定是顺风顺水步步高升。”不知是受到少将文化氛围的熏陶还是受到陈医生语言环境的影响，小姑娘也会编故事了，而且编的让少将越听越爱听。少将心里乐滋滋的，说：“好啊好啊，知道了知道了，你先冲个凉，等一下学文化。”小姑娘“嗯”了一声，冲凉去了。少将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，想起陈医生当初来到司令部、两人熟悉的经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