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377 少将一行人跟三位尼姑道别后，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司令部。三姐和四妹说起阿水妹，对她选择削发为尼既同情又感到可惜。四妹说：“阿水妹看上去最多是十四五岁，一辈子当尼姑真是可怜。不当尼姑吧，没东西吃还受人欺负。”三姐说：“我想过了，她不一定一辈子都得当尼姑。现在她当尼姑是不得已的事，以后她有条件不当尼姑她就不当了。好比说，她嫁给人家就可以不当。”四妹说：“头光秃秃的像个大葫芦，让人家看见了就讨厌，谁还娶她做老婆？”三姐说：“她不剃头了，头发留一年两年就好长了。”少将不大注意听她们两人说什么，他在思考明月师太送给他的那句话：审时度势见好就收。这是一句极为可贵的至理名言，是佛家真诚的祈望和祝福。久远的不说，就说新近这几年的人和事。大清朝廷逊位，利人利己利国利民。袁世凯称帝，结局相当悲惨。在利益和功名面前是进还是退，两种不同的选择得出不同的结果。两广形势相当严峻，此时的少将如若功成身退回到老家，就能阿弥陀佛万事大吉。但少将才接近不惑之年，正当大显身手施展才华的时候，怎能甘心放弃从此退出江湖？当他听到她们两人说到和尚和尼姑是光头的时候，他说：“小时候，到了大热天我们也常常剃光头。大人看见了，就开玩笑说我们是一群小和尚，要不就叫我们光头叔，真好笑。”三姐笑着说：“原来我们家司令也被人家叫做光头叔啊。”四妹也笑着说：“司令还当过和尚呢。”少将说：“天热的时候乡下的男孩子有几个不剃光头的？光头凉爽，也好洗。要是头长了虱子或者是鸡屎堆，剃光头就好了。”三姐说：“司令说的是真的。头毛越长就越容易长虱子，剃光头毛了，就没有虱子了。”四妹说：“这么说女人的头发长，容易有虱子。”少将说：“是啊，所以要经常洗头。懒女人一年都不洗几次头，头毛又臭又腻，虱子就多。”四妹问：“司令，鸡屎堆是什么东西啊？怎么会长在头顶上的呢？”少将说：“就是头皮发炎，不是很疼，但痒得要命。用指甲抓挠，一堆堆又湿又臭，就叫做鸡屎堆。”三姐问：“司令长过鸡屎堆吗？”少将说：“好像长过，所以我们一到天热就剃光头，一天还得洗几次头。”四妹问：“有女人剃光头的吗？”少将说：“有啊，头剃光了就没有虱子了。”三姐说：“休息了，司令。”

378 下午，少将来到办公室。这段时间的形势没有多大变化，他也只能是静观其变。他跟平时一样，用心处理独立旅日常管理事项。比较难解决的问题还是钱粮问题，独立旅的费用捉襟见肘，杂粮米面最多能挨上个把月。当地有关部门表示要尽力解决粮款问题，同时又表示无能为力，因为桂军三日两头到，伸手要钱要粮。正当少将搜索枯肠，思考如何解决这些难题的时候，桂军的说客来了。他是林虎的一位私人代表，曾经在广东督军陈炳琨麾下当参议，和少将也有一面之交。少将见了老相识又惊又喜，连忙将他迎进办公室。两人一阵寒暄之后，又相互问起近来的生活琐事。民国初年，中国政局四分五裂，中国社会动乱不堪。大小军阀占地为王，军政界人与人的关系也是极为微妙。用“没有永远的敌友，只有永远的利益”来描述当时的人际关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。表面上两人是老相识，说起话来慷慨直言。但实际上两人是各事其主，讲话隐约其辞。少将说：“参议员从肇庆来，路又远又难走，辛苦你了。”参议说：“路是有点远，但算不了什么。你我曾经在肇庆相识，互相来往，算是老伙计了。你在肇军讲武堂的时候，我们还一起去肇运茶馆喝过茶呢。”少将说：“参议员的记心相当好，我们是曾经一起去喝过茶。那是梧州的六堡茶，很香。”两人正说着喝茶的事，勤务兵已经泡好茶了。勤务兵将两杯茶放到桌子上说：“两位长官请喝茶，是横县南山白毛茶。”参议说：“我记得我们两人也喝过白毛茶。”少将说：“是啊，广西有名的茶，出自南山应天寺。”参议说：“这种茶原来是寺庙里的和尚佬种植的。茶叶色泽翠绿，白毫显露。味道香高纯正，有天然荷花芳香，曾经在万国博览会上获得二等奖。”少将称赞说：“每次喝茶参议员都能说出名茶的特点来。可见参议员对茶叶有细致而深厚的研究。”参议说：“司令最爱夸奖我了。说实在的，我真的是对茶叶情有独钟，每喝一种茶，我都慢慢品尝茶的味道，尽量享受茶给人类带来难得的清香。”少将说：“参议员深谙茶道，我心里一直都是相当佩服。我记得参议员说过，文人对喝茶很有讲究。”参议说：“是啊，文人就是酸腐，说什么喝一杯茶是品茶，喝两杯茶是赏茶，喝三杯茶是叹茶。”少将说：“白面书生假斯文，我们军人才不理会。参议员，喝茶。”

379 少将和参议继续品茶论道，绕来绕去还是没有绕出茶道。民国初年群雄逐鹿，以岑春煊为首的桂系军阀雄心勃勃，早已设计好一整套一统江山的雄谋大略。大前年借反袁之机掌控南方军政大权，前年又以援闽之名逼走孙中山派系。两套策略得心应手，桂系军阀已经拥有与北洋政府平分秋色的实力了。桂系军阀正要大刀阔斧实施第三套策略，就是四省军力整编合成。没料到广东省长李耀汉不接受整编，让桂系军阀一统江山的雄谋大略即将功亏一篑。桂系军阀大失所望且暴跳如雷，于去年按原计划逼迫李耀汉辞去省长一职，扶持肇军另一位将领翟汪当省长。扶持翟汪既是掩人耳目，也是分化瓦解肇军。看看翟汪对他们的计划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了，就在今年强迫翟汪辞职，同时撤去李耀汉肇军总司令之职。就在桂系一统江山成败的节骨眼上，桂系参议员来访，其目的不言而喻。参议说：“广西的茶偏向外纯内刚，广东的茶偏向清香柔和。两个地方的茶我都爱喝，喝起来有刚柔并济的感觉。”少将说：“深有同感。两广人喝两广茶，习惯了。”参议说：“广东和广西山水相依，茶也好人也好，浑然天成琴瑟相和。”少将说：“我和参议员的想法基本上相同。我想，茶道是生成的，人道也是生成的。人道和茶道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，广东和广西的关系也是相辅相成的。”参议说：“太精辟太实在了，能在云雾山中看清茶道和人道的人非司令莫属。”少将看到参议的茶杯快见底了，就给参议倒了茶，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大半杯，说道：“参议员过奖了，请喝茶。”参议说：“这杯是第二杯，按照文人的说法，我们开始赏茶。”少将说：“好，赏茶。”两人慢慢喝茶。参议说：“仁化白毛茶的历史悠久，我们在肇庆喝过，不知道司令还记不记得。”少将说：“当然记得了，喝起来有兰花香味。”参议说：“已经有两年多时间了，司令好记性。”少将说：“我相当欣赏仁化白毛茶，香气清幽味道甘醇，令人回味无穷。从茶馆出来，慢慢感到神清气爽，可见仁化茶有提神醒脑的功效。”参议说：“不错，喝茶不仅要喝出味道，还要喝出健康。”少将说：“是的，仁化茶有很好的口感，还有促进人体健康的效果。”参议说：“所以说呢，茶叶不分广东广西，两地的都要有。”少将说：“参议员说得好，但要看爱好与条件。”

380 参议听到少将说选择茶叶在于个人爱好与条件，觉得很有道理。他说：“司令的话很容易理解，说白了就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。我知道司令爱好两广名茶，两种茶可以兼得，何乐而不为。”少将说：“一杯茶看似简单，却不可小嘘。不冷不热喝了心旷神怡，过冷过热喝了就会有所不适。”参议说：“不错，喝茶讲的是清雅舒适，过于勉强就是有违茶道了。”少将给参议倒茶说：“参议员，叹茶。”参议说：“好，叹茶。我对南山白毛茶不大懂得如何鉴赏，但我知道泡茶的一些门道，想必司令也是知道的。”少将说：“我是广东佬，比不上参议员更了解。”参议说：“那我就班门弄斧了。泡茶得用开水，广东人多是说滚水。水烧开了，要等一会儿才泡茶。水温大约八十度，泡出来的茶才能保持香味。”少将说：“南山白毛绿茶汤色翠绿，滋味浓厚，有一股特殊的荷花香，真是难得。”参议说：“司令对广西的茶叶还是挺了解的。”少将说：“一点感受吧。就是有一事不大明白。”参议说：“司令说说看。”少将说：“就是传说广东和广西的井水煮滚的时候有所区别。广东的井水响了才滚，广西的井水滚了才响。”两个人都呵呵呵地笑了起来。参议说：“局部地区可能有这种现象，因为广西的山岭更多更高。拿广西的山岭跟广东的平原相比，气候是有所不同。至于烧开水有没有区别，我也不大了解。”少将说：“看一看这翠绿的色泽，闻一闻这纯正的香味，就倍感精神。参议员，叹茶。”参议说：“茶汤味道浓厚，甘爽润喉，好茶。”少将以试探的口吻问参议：“参议员原来是陈督军的参议，不知道当下在何处高就？”参议叹了口气说：“哪有什么高就，低就都谈不上。”少将故作惊讶地问：“参议员何出此言？”参议说：“说来不怕司令笑话，就在林虎那里做点杂工，抄抄写写什么的。”少将说：“不会吧，你也受到如此冷落？”参议说：“可不是么。所以啊，我也做点小生意，弄个三多两少花花。”少将知道他在忽悠，但还是明知故问：“不知道是什么生意？”参议说：“就是贩点茶叶卖。如果司令感兴趣的话，合伙干几单怎么样？”少将说：“多谢参议员提携，但我无能为力。参议员你也知道，我被那单生意紧紧缠住。”参议说：“你会失去这单生意。但我能理解你的苦衷，尽我所能为你斡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