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145 蔡天娇送走管带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。她来到山坡上的一颗荔枝树下，向罗镜方向望去，心里想着管带。她和管带两个人真有意思，才见过两三次面就爱上了。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，闻着凉风送来的阵阵花香。她是农村妹，家里一直都是风调雨顺，所以她只知道辛苦不知道痛苦。她会唱的山歌不少，有开心的，有伤心的，还有忧愁的，但她唱起来都是无拘无束、开开心心的。四面山花烂漫，树下少女情怀。她想着管带，憧憬未来，山歌随口而出：“心想唱歌就唱歌，心想捉鱼就下河。阿妹撑船哥撒网，阿哥唱歌妹来和。”蔡天娇的山歌声清纯甜美，让寂静的山村增添几分诱人的色彩。乡下人都爱听年轻女人唱山歌，难怪唱山歌的人多是姑嫂姐妹。陈乐燕和陈飞燕不大会唱山歌，但她们很喜欢听，每次见到表姐都要她唱。那天她们的爷爷过生日，杀鸡宰鸭、买猪肉，还做了几竹盖子点心。吃过午饭，爷爷对姐妹俩说：“你们好久没去跟表姐玩了，想不想去？”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说：“想去！”陈乐燕问：“爷爷，哪个表姐啊？”爷爷回答说：“就是双轮角那个。”陈飞燕说：“哦，是老姑祖啊，她最会唱山歌了，不知有多好听。”奶奶说：“老姑祖是她的花名，不准叫，要叫表姐。”陈飞燕说：“奶奶，知道了。”奶奶说：“两个人慢慢走，不要打翻篮子。见了舅公舅婆嘴要响才行哇。”姐妹俩各拿一个满是好吃东西的小篮子，高高兴兴去看表姐了。到了双轮角，走进小丛林，两人听到又清晰又熟悉的山歌声。陈飞燕高兴地说：“姐姐你听，多好听啊，你估是谁唱的呢？”陈乐燕说：“傻妹啊你，一听不就知道是表姐唱的了？”陈飞燕大声喊叫：“表姐！表姐！”蔡天娇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，看到正走出小丛林的两位表妹。她也大声喊道：“表妹！是你们两个啊。”陈飞燕说：“表姐，你唱山歌怎么这么好听啊。”蔡天娇笑笑说：“有什么好听，就是觉得一个人无心情的时候，唱一唱就有心情了。”姐妹俩说：“没有什么东西带来等你，就是几个点心。”蔡天娇接过篮子，说：“自己的亲戚，不用拿那么多东西来啊。”过去的女孩子思想都很单纯，心地善良，懂得宽容与忍让。表姐妹三人更是如此，走在一起自由自在。她们无拘无束说说笑笑，尽情享受豆蔻年华的美好时光。

146 蔡天娇家门口的大树下，石生正拉开弹弓往树上瞄准。没想到忽然传来一阵笑声，吓得几个小鸟“呼”的一声全飞走了。他转过身去，一眼看到姑姑和两位表姑，还看到姑姑手里的两个小篮子。他知道又有好东西吃了，就欢天喜地地说：“阿姑回来了。”蔡天娇说：“是啊，还不快点叫表姑。”石生说：“表姑来了哪，快进屋。”陈乐燕说：“哟，石生这么懂事了啊，真是乖哦。”陈飞燕说：“石生又高很多了。”几个人才走到大门口，就听到二叔公正在吟唱：“止嗽散中用白前，陈皮桔梗草荆添。紫菀百部同蒸用，感冒咳嗽此方先。”他坐在上高厅，手里拿着一本书。二叔婆就坐在旁边不远，专心做她的针线活。蔡天娇喊道：“阿爸阿妈，你们看谁来了。”两人一看，高兴得叫了起来：“是两位表妹啊，快过来坐。”姐妹俩问候他们之后，将爷爷过生日的事说了。二叔婆说：“你爷爷真有心，总是想着我们。”陈飞燕问：“舅公，你也喜欢唱山歌啊？我们都不知道。”二叔婆笑笑说：“不是山歌，是《汤头歌诀》。”陈乐燕说：“刚才舅公唱的都是些药名，是治病的药方吧。”二叔公认认真真地说：“不错。这本医书有常用药方三百多条，以七言歌诀编写，很好记的。闲来无事，我就当做山歌来唱，解解闷。”蔡天娇说：“我和表妹出去走走。”二叔婆说：“快点回来吃饭，不要风流不知日子过。”表姐妹三人笑嘻嘻地走出去了，话也多了起来。陈飞燕问：“表姐，我们那个大哥来看过你吗？”蔡天娇明知故问：“你讲的是哪个大哥啊？”陈飞燕说：“当官的，骑大白马那个。”蔡天娇说：“哦，那个人啊，来找我阿叔看过病。”陈飞燕问：“他不光是来看病吧？”蔡天娇忍不住笑了起来，若有所思地说：“我怎么知道是不是。”陈乐燕说：“表姐啊，你就别瞒我们了。”蔡天娇说：“八字还没有一撇，从何说起。”陈乐燕问：“你没想过去找他？”蔡天娇反问道：“你说怎么找？”陈飞燕说：“你来找我们，三个人一起去。”吃过饭后，姐妹俩要回去了。二叔婆说：“俗话说，一代舅公二代表，三代不来不往了了了。要常来哦。”姐妹俩说：“知道了，你们也要常去啊。”二叔婆说：“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带回去。就一点腊肠、几条黄瓜皮。还有一支人参给你爷爷，他身体有点虚弱，要补一补。”

147 管带从记事起就没觉得身体有什么毛病，伤风感冒也很少得过。但近来他在举重锻炼的时候发现下膈有点不适的感觉。他请两三个大夫看过，吃了几单药，感觉好些了。这次他去双轮角，就是因为前几天他举木砧练力，又隐隐约约感到下膈有点难受。他吃了二叔公开的两单药，身体才慢慢好了起来。他感到二叔公对辨证施治比较拿手，用药恰到好处。他想起蔡天娇。她五官端正身段匀称，举止优雅言谈随和。如此完美的窈窕淑女实在难得，让他心里越想越是美不胜收。想美爱美是人之常情，但他不能想太多。他得静下心来想想更重要的事情，那就是眼下跟朝廷有关的问题。种种迹象表明，清朝气数将尽，改朝换代是大势所趋。他于去年参加同盟会，为的就是顺应历史潮流，实现美丽新世界的梦想。通讯兵来了，交给他一份统领部转发的文件，还有一份同盟会高要支部的绝密文件。同盟会机密以前是经过香港中转传递来的。经过多次武装起义打击的朝廷已是摇摇欲坠朝不保夕，两广地区的反清派势力越来越强大，所以同盟会机密就由高要支部直接传来。绝密文件指示，同盟会将发动第十一次武装起义，起义时间及地点未定。按照起义计划，新兵营留守原驻地，具体行动另行通知。新兵营隶属于广肇罗道，守备王良弼是朝廷的忠实卫道士。三营师爷老谋深算，对待政局的态度并不明朗，疑似守备心腹。所以，管带的活动须格外谨慎。俗话说，日间不讲人夜间不讲神。正当他心里念着师爷的时候，师爷来了。管带说：“师爷来的正好，肇罗道的文件，你看看。”师爷看了文件后，似乎是话里有话：“攘外必先安内，古今概莫能外。年初的兵家起事，发动者竟然是广州新军，真是不可思议。”管带不露声色地说：“是啊。新军武器装备精良，要为家国效力，岂可犯上作乱。”师爷以试探的口吻说：“文件警示我们，要抓紧对士兵的军纪教育，一切行动听指挥，以防类似事件发生。”管带毫不犹豫地说：“那当然了，我们也只能听命于上峰，军令如山嘛。”师爷听不出管带的话里有什么异样，就一脸忧愁的样子说：“不瞒你说，如今国家正是多事之秋，弄得人人自危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，难哪。”管带觉得师爷的话也算实在，就用一句俗话附和他说：“师爷所言极是，谁不都是日求三餐夜求一宿？同舟共济吧。”

148 师爷离开办公室不久，又有人来了。听到响亮的一声“报告”，管带看到一个高个子站在门外。他马上高兴地说：“是蔡廷锴啊，快进来。”蔡廷锴来到管带跟前，小声地说：“报告长官，我阿姑来了。”管带点点头说：“哦，知道了。”便和蔡廷锴一起出去了。在管带住处门外，三个妙龄女子正在等候，她们就是蔡天娇和两位表妹。今天是罗镜圩，一大清早，蔡天娇就跟父母说要和表妹去趁圩。父母叮嘱说：“快去快回，不要等我们带狗去寻你们回来。”蔡天娇马马虎虎吃过早饭，三步并作两步去到表妹家，然后三人一起说说笑笑来到罗镜圩。她们进军营找到蔡廷锴，让他去告诉管带。不一会儿，她们就看到管带和蔡廷锴回来了。蔡天娇的心怦怦直跳，她羞答答地说：“长官好。”管带点点头说：“大家好，进屋吧。”蔡廷锴说：“阿姑，我带长官回来给你了。我有点事情要去办，你们聊。”大家进到屋里坐下，蔡天娇说：“长官，没什么东西带来等你，就两托观音蕉，不好意思。”管带说：“观音蕉好啊，肉多味甜，我最喜欢吃。唔，她们两人是……”蔡天娇忙着解释说：“哦，我不记得讲了，她们是我的表妹，同你姓。”两位表妹说：“大哥好，我们是陈屋村的。没什么东西带来等你，就带几只花生。”管带说：“原来是兄弟姐妹啊，你们两人真是有心。”陈飞燕说：“最有心的还是表姐，她经常说起你，说是要来看望你。”蔡天娇说：“我们三个人商量好的。家里人说，去就去呗，这么大了，谁还管得住你。”陈乐燕说：“我们家里人也是这么说的。我阿爸还说，你们陪表姐去，应该的。”管带问：“阿爸阿妈身体结实吧？”陈乐燕说：“还结实啊，就是有时候做工辛苦一点，阿爸就说腰骨痛。”管带说：“这样啊，贴过膏药吧。”陈乐燕说：“贴过，是表姐拿去的。有时候她还拿有山草药，我们就煮水给他汤洗。”蔡天娇说：“她们两姐妹够听话的，常常帮姑爷捶腰骨。”四个人聊得正亲热，蔡廷锴回来了。他说：“长官，东西拿来了。”管带说：“好，坐下来陪阿姑吃。”大家开始吃午饭，是少将吩咐饭堂做的。蔡天娇很少讲话，不时偷看管带。吃过东午饭之后，表姐妹三人就回去了。蔡天娇常趁罗镜圩，管带也常跑双轮角。两人的感情不断加深，有情人终成眷属。此是后话，暂且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