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海潮歌

137 九婶带着小弟弟嫁人去了，留下她一个人。阿水妹心头好痛啊，她突然两眼发黑，一头栽倒在地。大伯母吓坏了，赶紧叫人把阿水妹抱到自己的床上。大伯母在她身旁坐下，握住她的手，轻声呼叫：“阿水，阿水。”阿水妹静静躺着，快天黑的时候才慢慢睁开眼睛。大伯母看到她醒了过来，就端来米粥喂她。看着大伯母脸上慈祥的笑容，阿水妹感受到了亲情有多么的可贵。大伯母一边喂她，一边说：“阿水什么也不要怕，什么也不要愁，有伯母帮你。”阿水妹和大伯母住在一起，两人相依为命。一天中午，天下着小雨。阿水妹在屋檐下洗衣服，表叔走进来了。他将阿水妹拖到大伯母的床上，把她按倒。大伯母听到阿水妹大声哭喊，赶紧过来。她双手紧紧抓住老表的一只脚，拼命把他拉开。阿水妹赶快爬起来，抓起衣服逃了出去。老表要追赶阿水妹，大腿被大伯母紧紧抱住。老表恼羞成怒，咆哮如雷：“老贼婆放开手，不然我就打死你！”大伯母大声叫喊：“阿水快跑！”阿水妹又怕又急，冒雨逃出了单竹江村。她躲进树林里，饿了就摘野果吃。树林里蚊叮虫咬，野果苦涩难吃，不久她就感到头昏眼花手脚无力了。一天早上，她在树林里听到外面有人讲话，便拨开树叶往外看。大路上，有两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，边走边讲话。一个说：“我们是比不上那些有钱人，但至少有碗粥吃。现在粥都没有吃了，得求人家给了。”另一个说：“有谁想得到一下子天变了，什么都没有了。”阿水妹听明白了，那两个伯母跟她一样，都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人。她跌跌撞撞走出树林，加快脚步跟了上去。两个伯母听到后面有脚步声，回头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。她们知道，女孩子的境遇与她们一样，都是无家可归的人。她们问阿水妹：“老妹，你要去哪里啊？”她回答说：“我不知道。你们呢？”两个伯母说：“去王家村啊。王家大老板的儿子娶老婆，你不知道？”阿水妹说：“不知道。”高个子伯母说：“人家今日做新娘酒，也有我们的份啊。老妹跟我们一起去，快走，去迟了就不到份了。”阿水妹听说有东西吃，就跟两位伯母去王家村。矮个子伯母问她是哪条村的，叫做什么名字，阿水妹便照直说了。矮个子伯母说：“你是单竹江村的啊？我家有个亲戚在你们村。”阿水妹问：“你家那个亲戚叫做什么名字？”

138 伯母说：“我家亲戚叫做秀青，她跟你们亲么？”阿水妹说：“她正是我老妈。”伯母说：“难怪你像她。”三个人还没来到王家村，远远就闻到肉香味。阿水妹好久没吃肉了，肉香味让她馋得直流口水。来到村边头，阿水妹看到好几个穿破衣服的人在那里等候了。“张婶李婶来了！”他们喊道。原来，高个子伯母是张婶，矮个子伯母是李婶。张婶问：“你们带几封炮来？”外号叫做猴丁的瘦小子说：“我们带来两封。巴指佬，给她们看看。”一个两只手都长着六只手指的男孩子说：“就是这两封，比你们这一封小一点，五千头。”李婶说：“俗话说，哪里烧炮都是大老爷的，五千头的太小，下次记得买大的。”正说话间，传来了锣鼓声唢呐声，新娘接回来了。当新娘轿进村的时候，村里立即想起了炮竹声，噼哩啪啦震耳欲聋。新郎就叫做王斯聪，文质彬彬一表人才。新娘轿在祠堂门口前面停了下来，年轻大嫂将轿门门帘掀开，扶着新娘走出轿门。王斯聪上前几步，牵着新娘走进祠堂。乞丐们来到祠堂门外，点燃炮竹。大老板高兴得裂开了嘴，给他们发红包。乞丐们净说好话，大声祝福新郎新娘多子多孙百年好合。祠堂内，新郎新娘正在拜堂。祠堂外，乞丐们齐声歌颂。张婶领头开唱：“今日王家大好事啊。”乞丐们和唱：“啊啊唔啊金牡丹唔吶。”李婶领唱：“新郎新娘齐拜堂啊。”乞丐们和唱：“啊牡丹放，一对鸳鸯对凤凰哦吶。”乞丐们唱个不停，村民们看着听着，都乐坏了。有的人还随着节奏拍手点头，一起和唱，喜庆气氛相当浓烈。又是一阵炮竹声，婚礼仪式结束。新郎新娘手牵手走出祠堂，酒席开始了。厨子给乞丐们分饭分菜，还给猴丁半竹筒米酒。大家拿到饭菜，依依不舍离开王家村。阿水妹跟在张婶李婶后面，走了几步就开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。走啊走啊，三人来到一座庵堂前面。阿水妹抬头一看，门口上方有一块牌匾，上面书有“莲花庵”三个大字。她知道，这是供奉观音菩萨的地方。莲花庵不大，只有一个老尼姑。她招呼三人进庵堂，以茶水相待。四个人悄悄聊了一会儿，张婶说：“我们走了，谢谢明月师父。”老尼姑说：“善恶因果终有报，随缘吧。观音保佑，阿弥陀佛。”阿水妹和两位伯母四处乞讨，受尽风吹雨打，尝遍世间辛酸。有时遇上大风大雨，她们就来莲花庵躲避。

139 一天下午，阿水妹和两位伯母来到高村圩。李婶看到有一户人家门口上方的横额比较大，就问：“阿水，那三个字那么大，怎么读啊？”阿水妹说：“读作‘德星第’。”张婶问：“德星第，是什么意思啊？”阿水妹说：“就是姓陈人的家。”李婶问：“你怎么知道啊？”阿水妹说：“我听先生说的。先生的老祖宗德高望重，皇帝就封他为德星，子孙后代的家就是德星第。”李婶说：“哦，原来是教你们的那位先生说的啊，怪不得你知道。”她们在圩上逛来逛去，遇到身穿新衣服的人，就伸手要钱。她们乞讨很久也讨不到几个钱，就分成三路。阿水妹摊开一张纸，上面写有“求贵人施舍救病重母亲”十个字。她跪在地上，祈祷得到人们的同情。来往的人表情冷漠，看都不看她一眼。偶尔有一两个好心人蹲下来，一句话也没说，给点零钱。有几个单身汉看到阿水妹长得那么好看，就站住脚，瞄了好久才舍得走。天快黑了，阿水妹感到腰酸腿疼饥渴难忍，两位伯母来了。三个人想求人家要点吃的，但没人愿意给。阿水妹想起德星第，就建议去那里试试看。德星第大门紧闭，阿水妹上前敲门。“呀”的一声门开了，出来一个小男孩。他看了看阿水妹，转身把门关上了，任凭阿水妹怎么敲怎么喊，门就是不开。张婶又失望又恼火，她说：“理都不理我们，还敢说是德星第。”李婶说：“看来今晚找不到东西吃了，走吧。”三个人走了一会儿，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接着听到有人说：“你们等一等。”她们回头一看，原来是刚才那个小弟弟。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格箩，说：“我拿点饭来给你们吃，爷爷说不要给人家知道。”张婶说：“德星第真好，丁财两旺世代相传。”小弟弟说：“我是陈晓春，谢谢你们的祝福。对了，今晚关帝庙有大戏看，我回去了。”三个人吃完饭，来到关帝庙。戏台上灯火通明，戏台下座无虚席。三个人站在最后面，静静等候。突然，一个花枝招展、艳丽俊俏的女孩子走到戏台前面。有人说：“花旦出来了，戏就要开始了。”花旦“喟”的一声吹响哨子，整个戏场静了下来。只听见花旦大声说：“上高村三少爷跟我打洞不给钱！”大家一听，“哇”的一声笑开了，都说少爷太丢假了。又是“喟”的一声，主持人大喊一声：“开幕！”锣鼓声乐曲声中，幕布慢慢升了起来，大戏开始了。

140 戏名叫做《打面缸》，演得滑稽好笑。阿水妹一直在笑，她好久没看粤剧了。看完戏，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关帝庙。李婶说：“这个戏班的花旦长得最漂亮，戏也唱得好。”张婶说：“是啊，唱的跟铜锣蝉叫的那样响亮。”李婶说：“世上最快活的人就是唱戏的了，又风流又有钱。”阿水妹问：“花旦怎么也做那种事，还敢说出来，不怕人家笑？”李婶说：“从古到今，做戏的女孩子很多都是前台唱戏后台卖身，有谁笑啊？”张婶说：“女孩子都有身价的，花旦的价钱要多很多。”李婶说：“那还用说。花旦嘲笑那个少爷，不就是嫌人家给钱少吗。”阿水妹说：“钱多真是好啊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。”缺衣少食还经受风吹雨打，两位伯母都被折磨得皮包骨头满身病疼了。但阿水妹正在长大，兼且有两个伯母帮着，没有那么惨。一天早上，张婶迟迟没起来。阿水妹要叫醒张婶，发现她早已没气了。阿水妹和李婶哭了一个早上，然后拿起乞食单讨饭去了。一天傍晚，两个人来到一片小树林，煮番薯粥吃，然后洗澡。阿水妹说：“水又清又凉快，就怕人家看见。”李婶说：“这里偏僻，不会有人来。”她说完了看了看阿水妹：脸面黑黑的，身上白白的，该大的地方也开始大了。阿水妹洗了衣服，放在一根树枝上晾开。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她，把她推倒。她吓坏了，大声呼喊李婶。李婶赶忙走过去，抡起赶狗棍就打。男人放开阿水妹，对李婶拳打脚踢。阿水妹爬起来穿衣服，一眼认出男人是民团队长，就大声叫喊：“救命啊！队长打人啦！”民团队长心虚了，赶紧走了。听说这个队长依仗权势，年轻漂亮的女人他都不放过。他看到军爷的老婆太漂亮了，就去跟她勾勾搭搭，不久就被收拾了。阿水妹帮李婶穿衣服，发现她小气入大气出。李婶呻吟着说：“阿水啊，我不能帮你了。以后你一个人了，我放心不下啊。”李婶走了，阿水妹感到又伤心又害怕。她想起家乡和亲人，又留恋热爱又痛彻心扉。大伯母还砍单竹织竹篮吗？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呢？一天深夜，她偷偷回到单竹江村。月光下，生她养她的地方是那么的熟悉，又是那么的陌生。看到大伯母住的地方草没了，她心里刀剐般难受。突然她感到天旋地转，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竹林深处，凉风习习，她慢慢知道疼了。她扶着竹子站了起来，迷迷糊糊离开村子。